25岁男子政审遭淘汰,追问原因后惊讶:外祖父未曾谋面为何要负责

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在用湿抹布擦拭新家的地板。

傍晚的雷雨憋了一整天,终于倾盆而下。

豆大的雨点砸在光秃秃的落地窗上,洇开一团团模糊的水渍,像无数张哭泣的脸。

“喂?”我接起电话,开了免提,继续手里的活。

新房刚刷完墙,空气里都是乳胶漆和腻子粉混合的味道,带着一种对未来的、崭新的、略带化学气息的期盼。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只有他沉重的,几乎被压垮的呼吸声,混杂着地铁报站的嘈杂背景音。

“徐晨?”我停下动作,心里某个角落咯噔一下。

那声音,像一台老旧鼓风机,拼命想把风送出来,却被内部的锈蚀卡住了。

“乔乔。”他终于开口,两个字,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完了。”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混沌的世界。

城市的霓虹在水幕里变成一滩滩流动的颜料,红的,蓝的,黄的,彼此浸染,分不清边界。

“什么意思?”我的声音很平静。

越是这种时候,我越是需要这种刻意的平静,像手术台前,医生必须戴上冰冷的手套。

“政审。”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我的心,连同这座城市,一起沉进了水里。

“没过?”

“嗯。”

“缘由呢?”我追问,每一个字都像在冰面上凿洞。

他又沉默了。

这一次,沉默里带着一种更深的,近乎绝望的疲惫。

“他们不说。”

“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托了人,拐了十八道弯问的。”他的声音里透着自嘲,“说是我……外祖父。”

外祖父。

这三个字像一颗从未见过的、来自异域的石子,凭空掉进我平静的湖心。

我认识徐晨五年,恋爱三年,我们谈论过彼此的父母,童年,甚至小学时被罚站的糗事。

但在我们的叙事体系里,从未出现过“外祖父”这个角色。

“你外祖父?”我重复了一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一个我连照片都没见过的,听我妈说在我出生前就‘病逝’了的人。”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荒诞和不解。

“为什么?”

“不知道。”

“那你目前在哪?”

“地铁上,准备回你那儿。”

“好。”我说,“我等你。”

挂掉电话,我没有动。

我看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模糊,失真,被窗外的雨水切割得支离破碎。

这套房子,是我们俩拿出了所有积蓄,又背上三十年贷款买下的。

一百二十平,三室两厅,是我们未来三十年人生的容器。

徐晨为了他那个省直机关的岗位,笔试第一,面试第一,一路过关斩将,拼尽了全力。

他说,等他入职了,稳定了,我们就去领证。

他说,乔乔,我们终于可以在这座城市扎下根了。

目前,根被拔了。

被一个素未谋面的“外祖父”。

我回到客厅中央,关掉了刺眼的白炽灯,只留下一盏昏黄的落地灯。

房间里一半是光,一半是影。

就像我们此刻的未来。

两天前,一切还不是这样的。

那是个晴朗的周六,我们去逛家居城,为新家挑选沙发。

徐晨兴致很高,拉着我在一张米白色的布艺沙发上坐下,又起来,反复感受弹性。

“就这个吧?”他眼里的光,比头顶的水晶吊灯还亮,“软硬适中,颜色也配我们家的风格。”

我点点头,靠在他肩上。

他身上有干净的皂角味,和一种让人安心的,属于未来的笃定。

“等我下周体检和政审走完流程,我们就把证领了。”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紧扣。

“这么急?”我笑他。

“不急了。”他认真地看着我,“我等这一天,等了三年。”

我学法律的,天生对“契约”敏感。

婚姻于我,是一份终身合同。

签下之前,我会反复审阅条款,评估风险,确认对方具有完全的履约能力。

徐晨,是我评估下来最优质的“合伙人”。

他上进,正直,有责任心,情绪稳定,原生家庭关系简单。

他的父亲是退休的中学教师,母亲是社区医院的护士,都是最普通不过的,善良本分的人。

我们门当户对,三观契合,对未来的规划高度一致。

这是一段可以被准确计算和预期的,低风险,高回报的感情。

我甚至已经规划好了我们未来孩子的教育基金。

可我算漏了一个变量。

一个存在于档案里,却消失在生活中的,幽灵般的“外祖父”。

门锁传来“咔哒”一声。

徐晨回来了。

他站在玄关,像一尊被雨水浸透的雕塑,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脸颊滚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

他换了鞋,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我面前的沙发上坐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的距离。

他身上带来的湿冷空气,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残存的暖意。

“喝点热水吧。”我起身,想去厨房。

“不用。”他叫住我,声音沙哑。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张折叠过的A4纸,推到我面前。

不是正式的红头文件。

只是一张打印出来的,类似内部流程的通知单。

结论那一栏,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提议不予录用。

没有缘由,没有解释。

只有这冷冰冰的七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扎在他两年青春的终点线上。

“我找了王叔。”他说。

王叔是他父亲的老同事,在组织部有点人脉。

“他旁敲侧击地问了,对方只透露了四个字。”

“家庭成员,历史问题。”

家庭成员。

历史问题。

我看着徐晨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脆弱。

那个意气风发的,仿佛能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回家问了我妈。”他继续说,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她怎么说?”

“她什么都不说。”徐晨的拳头在膝盖上攥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我一提‘外祖父’三个字,她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了。”

“她说我胡说八道,听信谗言,说我外公就是个普通工人,早就病死了,档案清白得很。”

“可她的眼神在躲闪,乔乔。”

徐晨抬起头,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睛。

“她撒谎了。”

我没有说话。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把心里的淤泥都倒出来。

“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我外公的照片,家里也从不提这个人。逢年过节,我妈只带我去我外婆的墓上看看。”

“我一直以为,他真的就是像我妈说的那样,走得早,没留下什么念得出的好。”

“可目前,这个我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人,毁了我的一切。”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一种被命运愚弄后的,巨大的委屈和愤怒。

“凭什么?乔乔,你告知我,凭什么?”

“我努力了这么多年,我熬了多少个夜,做了多少份卷子,我好不容易走到了最后一步。”

“就由于一个和我毫无关系的人,一个连我妈都不愿提起的人,我之前所有的努力,全都变成了笑话?”

我站起身,绕过茶几,在他身边坐下。

我没有抱他,也没有说那些“没关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废话。

我只是把手,轻轻放在他紧握的拳头上。

“徐晨。”我叫他的名字。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音。

“目前不是问‘凭什么’的时候。”

我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像手术刀的刀锋。

“目前,是问‘是什么’的时候。”

他愣住了,转头看我。

“你必须知道,你外祖父到底是谁,他到底做过什么。”

“这不是为了翻案,政审的结果,大致率是不可逆的。”

“这是为了你自己。”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你不能让你的未来,背负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黑洞。”

“你必须把它挖出来,看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是怪物,还是冤魂。”

“然后,你才能决定,是填上它,还是绕开它,继续往前走。”

我的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他情绪的火焰,也让他看到了问题的核心。

他紧绷的肩膀,慢慢松弛下来。

紧握的拳头,也渐渐展开。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掌心冰冷,还在微微发抖。

“我清楚了。”他说。

“明天,我们再回你家一趟。”我说。

“我跟你一起去。”

“这次,不是儿子跟母亲的争吵。”

“是一场,必须拿到结果的谈判。”

第二天,我们再次踏进徐晨父母家的门。

阿姨,也就是徐晨的母亲,看到我的时候,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

她脸上挂着勉强的笑,比哭还难看。

“乔乔来了啊,快坐。”

叔叔,徐晨的父亲,还是一如既往的热烈,似乎对家里汹涌的暗流一无所知。

“小晨,昨天怎么回事?回来也不说一声就走了。”

徐晨没有回答他父亲,而是径直走到他母亲面前。

“妈。”

他只叫了一个字,但里面的分量,足以压垮整个房间的空气。

阿姨正在倒茶的手,剧烈地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她却像感觉不到疼。

“有事……有事吃完饭再说。”她慌乱地把茶杯放在桌上。

“就在这说。”徐晨的语气不容置喙。

叔叔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你们这是怎么了?吵架了?”

我走到叔叔身边,轻声说:“叔叔,您先坐,这件事,您也需要知道。”

我拉开一张椅子,扶着他坐下。

然后,我走到徐晨身边,和他并肩站着,面对他的母亲。

形成了一个清晰的,二对一的阵势。

这是我刻意为之的。

在谈判中,气场和站位,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语言。

“妈,我的公考,黄了。”徐晨开门见山。

叔叔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什么?!”

“政审没过。”徐晨看都没看他父亲一眼,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他母亲脸上。

“缘由,是我的外祖D父。”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极重。

阿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怎么可能!”叔叔一脸震惊和难以置信,“你外公不是……不是早就……”

“爸,您先别说话。”徐晨打断他。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他昨晚连夜托人查到的,语焉不详的资料。

一张泛黄的户籍底卡复印件。

上面有一个名字:简卫国。

关系:外祖父。

状态:迁出。迁出地:未知。时间:1985年。

“简卫国。”徐晨把那张纸拍在桌上,“妈,这是我外公的名字吧?”

阿姨看着那个名字,像是看到了鬼,身体晃了一下,扶住了身后的墙壁。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不是……”

“还要嘴硬吗?”徐晨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就由于这个名字,由于这个三十多年前就‘消失’了的人,您儿子的前途,彻底毁了!”

“您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您是不是想让我一辈子都活得不明不白?!”

“是不是想让我将来有了孩子,我的孩子也由于一个他见都没见过的曾外祖D父,再被毁掉一次?!”

他的质问,像一把把尖刀,刀刀扎心。

阿姨的心理防线,在儿子血淋淋的未来面前,终于崩溃了。

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发出了压抑已久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叔叔彻底懵了,看看地上的妻子,又看看满脸痛苦的儿子,手足无措。

客厅里,只剩下阿姨的哭声,和窗外单调的蝉鸣。

我没有去扶她。

我知道,此刻的崩溃,是必须的。

是脓包被戳破时,必须流出的脓血。

哭了很久,阿姨的声音才渐渐小了下去。

她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是一种万念俱灰的空洞。

“我说。”她声音嘶哑地说。

“我说,我什么都说。”

那是一个被尘封了三十多年的,关于背叛、逃离和耻辱的故事。

简卫国,徐晨的外祖D父,在八十年代初,是县里一家国营罐头厂的副厂长。

那时候,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起,许多人都想下海扑腾一下。

简卫国胆子大,脑子活,不满足于厂里那点死工资。

他利用职务之便,挪用了一大笔公款,跟几个朋友一起,倒卖当时最紧俏的钢材。

一开始,的确 赚得盆满钵满。

但很快,政策收紧,国家开始严打“投机倒把”。

跟他合伙的人,被抓了。

简卫国听到了风声。

在一个深夜,他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卷走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和倒卖钢材赚来的钱,人间蒸发了。

有人说他去了香港,有人说他偷渡去了国外。

总之,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他留下来的,是一个烂摊子。

一个支离破碎的家。

和一个“经济犯罪在逃人员家属”的耻辱烙印。

阿姨,当时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

一夜之间,从厂长千金,变成了罪犯的女儿。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同学的孤立和嘲笑,像石头一样,砸在她年轻的脊梁上。

她外婆,徐晨的外祖母,受不了这个打击,一病不起,没过两年就郁郁而终。

从那后来,阿姨就对自己的出身讳莫如深。

她拼命学习,考上了卫校,离开了那个让她耻辱的小县城。

她改了名字,销毁了所有和过去有关的东西,包括简卫国唯一的一张照片。

她对外宣称,自己是孤儿,父母早亡。

后来,她遇到了徐晨的父亲。

一个简单,善良,对她的过去毫不怀疑的男人。

她以为,她可以把那个秘密,永远地埋葬起来。

她以为,只要她不说,那个叫简卫国的男人,就等于在她的生命里,彻底死去了。

她以为,她可以给自己的儿子,一个清清白白的,崭新的人生。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们的。”阿姨哭着说,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我只是……我只是太怕了。”

“我怕你们知道了,会看不起我。我怕小晨知道了,会恨我。”

“那是我一辈子的噩梦,我不想让我的噩梦,变成我儿子的。”

她看着徐晨,伸出颤抖的手,想要去碰他。

“小晨,妈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徐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原谅。

只有一种巨大的,被抽空了的茫然。

他的人生大厦,在这一刻,被釜底抽薪。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清白的家世,普通而幸福的家庭,原来从根基上,就是一个谎言。

叔叔坐在椅子上,像是瞬间老了十岁。

他看着自己同床共枕了三十年的妻子,眼神复杂得像一张揉皱了的纸。

有震惊,有心痛,有被欺骗的愤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的悲悯。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自语。

这个小小的客厅,由于一个迟到了三十多年的真相,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每个人都被卷入其中,无法挣脱。

我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将阿姨从地上扶了起来。

她的身体很轻,像一片枯叶。

“阿姨。”我说,“目前不是说对不起的时候。”

我把她扶到沙发上坐好。

然后,我转向徐晨。

“徐晨,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的问题,把他从茫然中拽了出来。

他看着我,眼神里一片空洞。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乔乔,我的人生,是不是就这么毁了?”

我摇了摇头。

“不。”

“你的人生没有毁。”

“只是你预设的轨道,需要重新规划。”

我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冷静地开口。

“目前,我们面临三个问题。”

“第一,法律层面。外祖D父的‘在逃’身份,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会持续影响你们家庭的法律风险。虽然追诉时效可能已经过了,但在政审这种特殊领域,它依然是一个污点。”

“第二,家庭层面。这个秘密被揭开,你们家庭内部的信任关系,需要重建。叔叔需要时间消化,徐晨需要时间接纳,阿姨需要时间走出愧疚。”

“第三,也是最重大的,我和徐晨的未来层面。”

我说到这里,特意停顿了一下。

徐晨和他的父母,都紧张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的“判决”。

“徐晨的公务员之路,大致率是走不通了。这意味着,我们之前所有的职业规划,人生设想,都要推倒重来。”

“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也是我的事。”

“由于我选择的,是一个‘我们’的未来。”

徐晨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被我用眼神制止了。

“所以,我需要徐晨给我一个答案。”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第一,你是否能够接受这个不完美的,甚至带有‘污点’的出身,并且不再为此内耗、沉沦?”

“第二,你是否能够放弃对‘体制内’的执念,和我一起,重新规划一条属于我们自己的,也许更辛苦,但更自由的路?”

“第三,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从今天起,我们的关系里,不允许再有任何谎言和隐瞒。无论好的,坏的,光荣的,耻辱的。我们必须信息完全透明,风险共同承担。”

“这三点,你能做到吗?”

我没有给他任何缓冲的余地。

我把最残酷的现实,和最严苛的条款,直接摆在了他面前。

这不像恋人间的对话,更像一场商业谈判。

或者说,一份合同的最后确认。

婚姻这份合同,在签署之前,我必须确保我的合伙人,在遭遇重大风险后,依然具备履约的意愿和能力。

我不是不善良,我只是不喜爱我的生活变得肮脏和失控。

克制和坦诚,不是恩赐,是成年人最基本的义务。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徐晨看着我,眼神从最初的震惊,慢慢变得清明,再到一种深刻的,被理解的释然。

他知道,我没有由于他的“污点”而抛弃他。

我也没用廉价的同情去安慰他。

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需要共同面对危机的成年人。

我给了他最大的尊重。

过了很久,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的腰杆,重新挺直了。

“乔乔。”

他走向我,在我面前站定。

“我能。”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第一,我的出身我无法选择,但我的人生由我自己书写。简卫国是简卫国,我是徐晨。他的债,我不背。但他的影响,我认。”

“第二,体制内的工作,是我过去的目标,但不是我人生的全部。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条路不通,我们就换一条。只要跟你一起,去哪里都可以。”

“第三……”

他顿了顿,伸手,轻轻抚摸我的脸颊。

他的掌心,已经有了温度。

“我向你保证,从今后来,你是我生命里,唯一的最高权限。我的所有,对你,永不设防。”

他说完,把我紧紧拥入怀中。

这个拥抱,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没有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兴奋。

却多了一种历经风雨后,相濡以沫的笃定和沉重。

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我知道,我们之间最危险的危机,过去了。

接下来的,是漫长的,重建和修复的过程。

那场谈话之后,生活像一列脱轨的火车,在经历了剧烈的震荡和混乱后,被我们合力,一点点搬回了新的轨道。

徐晨放弃了申诉和追问。

他以一种超乎我想象的平静,接受了现实。

他把那份凝聚了他两年心血的备考资料,全部打包,卖给了收废品的大叔。

我问他:“不留个纪念吗?”

他笑了笑,说:“断舍离,才能新生。”

他开始重新制作简历,投递各大公司的法务岗位。

他本就是名校法学硕士,专业功底扎实,只是过去一心想进体制,才没有思考过企业。

很快,他凭借出色的履历和面试表现,拿到了好几个offer。

其中一家,是业内顶尖的互联网大厂。

薪资待遇,比他报考的那个公务员岗位,高出不止一倍。

只是,也意味着更忙,更累,996成为常态。

“去吗?”我问他。

“去。”他毫不犹豫。

“我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把我们的房贷还清。”

“我想让你知道,选择我,不是一个错误。”

他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

那不是过去那种对安稳未来的期盼之光,而是一种在废墟之上,重建家园的,坚韧而悍勇的光。

他变了。

不再是那个温室里长大的优等生。

像一块被投入烈火又瞬间淬入冰水的精钢,质地变得更硬,也更锋利了。

他和父母的关系,也进入了一种微妙的新阶段。

他没有再指责过母亲。

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时时刻刻黏着她,分享生活中的点滴。

他用一种成年人的,保持距离的礼貌,来对待她。

每周一次的家庭聚餐,照常进行。

饭桌上,他会给母亲夹菜,会问候她的身体。

但那种母子间亲昵无间的氛围,消失了。

阿姨瘦了许多,也沉默了许多。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热烈地张罗一切,话里话外都是对儿子的骄傲。

她总是默默地在厨房里忙碌,然后把一碗精心熬制的汤,端到徐晨面前。

眼神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的意味。

那碗汤,像一种赎罪的仪式。

徐晨每次都会喝完,然后说一声“谢谢妈”。

不咸不淡,不远不近。

叔叔成了家里的“润滑剂”。

他会主动挑起一些轻松的话题,讲讲自己养的花,钓的鱼,或者社区里的趣闻。

尝试用这些日常的琐碎,去填补那个秘密被揭开后,留下的巨大裂缝。

有一次,吃完饭,阿姨把我单独叫到房间。

她从一个上了锁的木匣子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玉坠。

水头很好,一看就价值不菲。

“乔乔。”她把盒子塞到我手里,“这是我妈传给我的,我们家……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我本来,是想等你们结婚的时候,再给你的。”

“目前,我提前给你。”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小晨能有你,是他的福气。”

“阿姨对不起你们,让你们受委屈了。”

“我只求你,别离开他。他……他目前只有你了。”

我看着手里的玉坠,冰凉,沉重。

像一段被浓缩了的历史。

我没有推辞。

我收下了。

由于我知道,这不仅是一件首饰。

这是她的忏悔,她的托付,也是她尝试与我和解,与她儿子的未来和解的,一份“契约”。

我收下它,就代表我接受了这份和解。

“阿姨。”我说,“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徐晨是您的儿子,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而我,既然选择了他,就会和他站在一起,面对所有问题。”

“我们是一家人。”

我说出“一家人”三个字的时候,阿D姨的眼泪,再次决堤。

但这一次,不再是恐惧和绝望的泪水。

而是,被接纳后的,如释重负。

新家的装修,在磕磕绊绊中,接近了尾声。

我们一起挑选了窗帘,地毯,还有各种小摆件。

徐晨入职新公司后,忙得像个陀螺。

但他坚持,每天下班再晚,也要来新房看一眼。

有时候,他到的时候,我已经累得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会给我盖上毯子,然后一个人,默默地把昨天新买的绿植浇上水,或者把一个新组装好的书架,摆放到位。

我们的交流变少了,但心却更近了。

我们像两只在风暴后幸存的鸟,不再叽叽喳喳,而是安静地,一根一根地,共同衔来树枝,重新搭建我们的巢。

那个米白色的沙发,最终还是买回来了。

一个周日的下午,阳光很好。

我们什么都没干,就并排躺在沙发上,看着阳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

空气中,有浮尘在飞舞。

“乔乔。”徐晨忽然开口。

“嗯?”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后悔……选择了我。”他说,“如果我顺利进了体制,我们的生活,会比目前轻松许多。”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

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的睫毛很长,微微颤动。

“我学法律的,信奉一句话。”我说。

“什么话?”

“程序正义,比结果正义更重大。”

他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们目前的关系,就是‘程序正义’的。”我说。

“我们之间,没有了隐藏的bug,没有了未知的炸弹。所有的信息都是对称的,所有的风险都是明牌的。”

“我们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完全知情,自愿选择的基础上。”

“这比一个看似完美,但建立在谎言和隐患之上的‘结果’,要安全得多。”

“婚姻就像我们头顶这盏灯,我宁愿它瓦数低一点,但线路绝对安全,也不要一盏看起来很亮,却随时可能短路烧毁的灯。”

徐晨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伸出手臂,把我捞进怀里。

“乔乔,谢谢你。”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鼻音。

“你是我这片废墟上,开出的唯一一朵花。”

那天,我们领了证。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亲友的见证。

我们只是穿着最普通的白衬衫,在民政局的红色背景墙前,拍了一张合照。

照片上,我们都笑得很平静。

像两个刚刚签完一份重大合同的合伙人,对未来的风险和收益,都已了然于心。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滑过去。

像被熨斗熨过一样,平整,妥帖,带着一丝烟火气的温暖。

徐晨在新公司干得风生水起,很快就由于一个棘手的案子,得到了老板的赏识,提前转正,还带了一个小团队。

他越来越忙,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但我从不催他。

我知道,他在用自己的方式,为我们的“合同”,增加更多的履约保障。

阿姨偶尔会送来她煲的汤,放在门口就走,不再进门打扰我们。

那碗汤的温度,恰到好处。

既表达了关心,又保持了界限。

我们三方的关系,达成了一种脆弱而精巧的平衡。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直到,我收到那条短信。

那是一个周五的晚上。

徐晨还在公司加班,开一个跨部门的紧急会议。

我一个人在家,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吹干。

手机在桌上震动了一下。

我以为是徐晨报备行程的微信。

拿起来一看,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短信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

“是林乔女士吗?我是徐晨的表舅,简卫国是我姐夫。”

表舅?

我脑子里迅速搜索了一下。

阿姨是独生女,哪来的弟弟?

那就是,她堂或表的弟兄。

一个同样姓“简”的,来自那个被她刻意埋葬的过去的人。

我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

我没有回复。

对方似乎很有耐心,等了大致五分钟,又发来第二条。

“我知道您和徐晨由于我姐夫的事,遇到了很大的麻烦。”

“我只想告知您一件事。”

“关于我姐夫,我姐姐对你们说的,不是全部的真相。”

看到这句话,我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就凉了半截。

不是……全部的真相?

那被隐瞒的另一半,是什么?

比“经济犯罪在逃”更严重?

还是……完全相反?

我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按下回复键。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冰箱压缩机偶尔发出的嗡嗡声。

我忽然想起那只被阿姨锁在木匣子里的,翡翠玉坠。

通体碧绿,毫无瑕疵。

我当时就觉得,一个八十年代的国营厂副厂长,哪怕是挪用公款,也很难买到品质如此之好的翡翠。

那东西,更像是一种……传承。

一个念头,像一道闪电,划过我的脑海。

让我浑身汗毛倒竖。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车灯,像一条条沉默的,奔流不息的命运之河。

我们以为已经抵达了彼岸。

原来,只是被冲到了河中央的一座孤岛上。

而新的风暴,正在远处,悄然集结。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还是那个号码。

“如果您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周日上午十点,城南的‘老树茶馆’,我等您。”

“一个人来。”

“这件事,关系到徐晨的未来,也关系到……一个迟到了三十多年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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