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岁我才领悟:男人长期与一个女人保持联系,无非是这2个原因_1

直到62岁生日那天,看着宋卫国醉醺醺地回到家,我才彻底想清楚。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之所以几十年如一日地和婚外的某个女人保持着密切联系,缘由无非两个。

我用了大半辈子的时间去琢磨这件事,像一个解不开的绳结,在心里越缠越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我曾以为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够温柔,不够有趣,或者是我老了,人老珠黄,失去了吸引力。我在这条自我否定的死胡同里兜兜转转,耗尽了几乎所有的心力。

可当那一碗为他温了又温的长寿面,最终被我亲手倒进水槽,听着“哗”的一声,那些纠缠了我几十年的迷雾,也随之冲进了下水道。我叫方惠,这是我和我丈夫宋卫国,以及他那个“红颜知己”陈蔓的故事。故事不长,也就一辈子那么长。

第1章 茶凉了

我和宋卫国的生活,就像他那把用了二十多年的紫砂壶。表面上被岁月摩挲得温润光滑,可内里积着厚厚的茶垢,就算不放茶叶,倒上白开水,也能浸出些许苦涩的陈年茶味。

我们的交流,大多围绕着一些不得不说的话题。列如,“今天降温,记得把秋裤穿上。”“儿子的房贷该还了,我把钱转过去了。”“下午我去趟菜市场,晚上想吃什么?”

大多数时候,他会“嗯”一声,或者干脆不作声,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那些宝贝兰花。退休后,侍弄兰花成了宋卫国的第二生命。我们家那个小小的南阳台,被他改造成了一个微型植物园,一盆盆“春剑”、“蕙兰”被他伺候得比我这个老伴还金贵。浇水要用过滤的,施肥要掐着点,连通风的时间都要看天气预报。

而我,就是这个“植物园”的后勤部长。负责给他准备擦拭叶片的软布,负责在他摆弄花草时把午饭端到他手边,负责在他由于一盆名贵的“宋梅”开了两朵品相极佳的花而兴奋时,适时地递上一句“真好看”。

实则,我不懂兰花,也分不清那些复杂的品种。在我眼里,它们都长得差不多,远不如窗外野蛮生长的爬山虎来得有生命力。但我知道,宋卫国喜爱。这就够了。几十年的婚姻生活,教会我的最重大一课,就是“顺着他”。

我们的问题,是从陈蔓这个名字越来越多地出目前宋卫国嘴边开始的。陈蔓是他们市兰花协会的副会长,一个比我小几岁,丈夫早逝,独自把女儿拉扯大的女人。听宋卫国说,她很有气质,懂画画,会弹古筝,最重大的是,她懂兰花。

起初,宋卫国提到她,总会带上“兰友”的前缀。“今天兰友陈蔓送了我一包上好的植金石。”“下午兰协开会,陈会长讲了春季分株的要点,很受用。”

我听着,心里没什么波澜。人老了,总得有个爱好,有个圈子。我也有我的小姐妹,一起跳跳广场舞,逛逛超市,没什么不同。

但渐渐地,我发觉了不对劲。宋卫国接电话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而且常常会下意识地走到阳台,压低声音。那语气,是我从未听过的轻快和热络。有时我假装路过,能零星听到几个词:“花苞”、“湿度”、“下山桩”……都是我听不懂的兰花术语。可那份藏在专业词汇下的亲昵,却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我心上。

有一次,他正在阳台打电话,我给他端了杯刚泡好的龙井过去。他看到我,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匆匆对着电话那头说:“先这样,我这边有点事。”然后挂断了电话。

我把茶杯放在他手边的小几上,笑着问:“跟谁打电话呢,这么神秘?”

他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眼神飘向窗外,淡淡地说:“没谁,就陈蔓,聊几句兰花的事。你又不懂。”

“你又不懂。”这四个字,像一把钝刀子,不锋利,却一下下地磨着我的心。是的,我不懂。我不懂那些名贵的兰花为什么能让他如此痴迷,不懂那些弯弯绕绕的术语,更不懂为什么和一个“兰友”打电话,需要像防贼一样防着我。

那天下午,他没再碰那杯茶。等我收拾阳台时,茶杯里的水已经凉透了,嫩绿的茶叶沉在杯底,舒展的姿态显得有些寂寥。

从那后来,我开始留意他。我发现,他每天雷打不动地会在下午三点左右和陈蔓通一次电话,短则十几分钟,长则半个多小时。他会把陈蔓发给他的兰花照片一张张保存下来,反复放大观看。他甚至为了能更方便地和兰友们交流,让儿子宋阳教他用微信,而他加的第一个好友,就是陈蔓。

他的微信名叫“兰香满屋”,头像是他最得意的那盆“大富贵”。而陈蔓的微信名叫“幽谷佳人”,头像是一幅水墨兰花。他们俩的朋友圈,几乎都是关于兰花的内容,你今天发一张含苞待放,我明天就点赞评论一句“静待花开”。那种默契,像是在另一个我无法踏足的世界里,进行着一场无声的对话。

我开始失眠。夜深人静时,听着身边宋卫国均匀的呼吸声,我常常会睁着眼睛直到天亮。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中间却仿佛隔着一条看不见的河。我在这头,他和他的兰花,以及那个懂兰花的陈蔓,在那头。

我尝试做出改变。我上网查资料,想学点兰花知识,好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可那些复杂的养护技巧看得我头昏脑胀。我尝试着走进他的阳台,学着他的样子给兰花浇水,结果差点把他一盆宝贝“绿云”给浇死。

他发现后,第一次对我发了火:“方惠!你懂不懂啊!这盆绿云要干养,你这么一浇,烂了根怎么办?你别给我添乱了行不行!”

我提着洒水壶,愣在原地,看着他心疼地把那盆花搬来搬去,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可怎么办”。那一刻,我清楚地意识到,我在他心里的分量,可能还不如那盆不会说话的草。

我的心,也像那杯被遗忘的龙井茶,一点一点,彻底凉了。

第2章 一条丝巾

矛盾的第一次正面爆发,是由于一条丝巾。

那天是周末,儿子宋阳和儿媳林悦要回家吃饭。我一大早就去菜场买了新鲜的排骨和活蹦乱跳的基围虾,准备做他们爱吃的糖醋排骨和油焖大虾。宋卫国难得地没有一大早就扎进他的兰花堆里,而是换了身干净的夹克,说要出去办点事。

“什么事啊?阳阳他们快到了。”我一边在厨房里忙活,一边随口问道。

“兰协有点事,顺便去趟商场,很快回来。”他答得含糊,没等我再问,就带上门出去了。

我心里掠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就被准备午饭的忙碌冲淡了。快到中午的时候,宋卫国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商场纸袋。

“爸,您买什么好东西了?”眼尖的林悦笑着迎上去。

宋卫国脸上带着一丝少见的得意,从纸袋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条质地很好的桑蚕丝丝巾。浅紫色打底,上面印着几朵淡雅的白色兰花,的确 很美丽。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咚咚”跳了两下。我们结婚快四十年了,宋卫国几乎没送过我什么像样的礼物。难道说是……开窍了?

林悦拿起丝巾,在我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夸张地叫道:“妈,真好看!这颜色衬得您皮肤白。爸,您这眼光可以啊,终于浪漫了一回!”

宋阳也笑着附和:“爸,值得表扬啊。”

我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发烫,心里却像灌了蜜一样甜。我嗔怪地瞪了宋卫国一眼,嘴上说着“都老夫老妻了,还花这个冤枉钱”,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了那条丝巾,触感冰凉柔滑。

宋卫国被一家人众星捧月般地夸着,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和不自然。他清了清嗓子,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支支吾吾地开口了:“这个……这个不是给买的。”

空气瞬间凝固了。

林悦比划的动作停在半空中,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宋阳脸上的笑意也慢慢褪去。

我抚摸着丝巾的手指,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心里的那点甜,迅速变成了铺天盖地的苦涩。

“那是给谁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

宋卫国大致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搞得有些无措,他从我手里拿过丝巾,小心翼翼地放回盒子里,声音比刚才更低了:“是……是给陈蔓的。今天她生日,我们兰协几个老伙计凑钱,让我帮忙挑个礼物。”

“陈蔓?”林悦的眉头皱了起来,“就是那个天天跟您打电话的陈阿姨?”

宋卫国没理会林悦的追问,只是看着我,解释道:“就是大家凑份子,我只是跑个腿。我看这条丝巾上的兰花图案挺雅致的,她肯定喜爱。”

他说得那么自然,仿佛这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只想着陈蔓会喜爱,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此刻正站在他面前,像一个被人当众扇了耳光的傻子。

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回了厨房。抽油烟机“轰”的一声被我打开,巨大的噪音隔绝了客厅里的一切声音。我把火开到最大,油倒进锅里,很快,锅里就发出了“滋啦滋啦”的声响。我机械地把排骨倒进去,翻炒,加糖,加醋,加酱油,动作一气呵成。水汽和油烟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原来,他不是不懂浪漫,只是他的浪漫,从来都与我无关。他不是没有审美,只是他的审美,都用在了另一个女人身上。他可以花一个上午的时间,为另一个女人的生日礼物费心挑选,却记不得我们上一个结婚纪念日是哪天。

那顿饭,吃得异常沉闷。宋阳和林悦几次想开口缓和气氛,都被我用“多吃点菜”给堵了回去。宋卫国大致也觉得理亏,一个劲地埋头吃饭,不敢看我。

饭后,林悦抢着帮我洗碗。在厨房里,她关上门,压低声音对我说:“妈,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爸这也太过分了!什么红颜知己,我看就是打着朋友的幌子搞暧昧!”

我摇摇头,把洗好的碗一个个放进橱柜,轻声说:“小悦,大人的事,你们别管。”

“怎么能不管?妈,您就是脾气太好了,太能忍了!您得跟爸好好谈谈,不能让他这么糊涂下去。”林悦一脸的义愤填膺。

我看着这个年轻、率真、爱憎分明的儿媳妇,心里涌上一股无力感。谈?怎么谈?我们之间,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谈谈”的能力了。说什么呢?质问他为什么对陈蔓比对我好?指责他精神?他只会用一句“我们只是朋友,你思想怎么这么龌龊”来堵住我所有的嘴。

几十年的婚姻,早就把我们磨成了最熟悉彼此的陌生人。我知道他每一个习惯,每一个小动作,甚至他抬一下眉毛,我就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同样,他也清楚地知道我的软肋在哪里。他知道我爱面子,知道我为了这个家的完整可以一忍再忍。

所以,他才敢如此有恃无恐。

送走儿子儿媳,家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宋卫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跟在我身后,想说点什么。

“方惠,你别多想。真的就是大家凑份子……”

我没回头,径直走到阳台,把他放在窗台上的那条丝巾连同盒子一起拿了起来,塞到他怀里。

“东西是好东西,人家等着呢。赶紧送去吧,别晚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

他愣住了,大致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他以为我会哭,会闹,会跟他大吵一架。可我没有。由于我知道,那些都没有用。

看着他拿着那条本该属于我的丝巾,匆匆下楼的背影,我第一次清楚地感觉到,我和这个男人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一个陈蔓,而是整整几十年的忽视和冷漠。那条鸿沟,深不见底,我这辈子,恐怕是跨不过去了。

第3章 “只是朋友”

丝巾事件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我们家这潭看似平静的死水,虽然没有激起惊涛骇浪,但那荡开的涟漪,却久久没有平息。

最先表现出变化的是儿媳林悦。她回家的次数明显变多了,而且总是有意无意地在宋卫国面前提起“夫妻感情”、“相互尊重”这类话题。

又一个周末,她和宋阳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和营养品回来看我们。宋卫国正在阳台上,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给一盆兰花换盆。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那一瞬间,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慈祥老人。

林悦走过去,笑着说:“爸,又伺候您这些宝贝疙瘩呢?”

宋卫国抬头看了她一眼,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笑容:“小悦来了。你看这盆‘余蝴蝶’,今年开品特别好,花瓣都舒展开了。”

林悦凑过去看了一眼,然后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爸,您那个兰花协会,是不是有个陈阿姨啊?”

宋卫国换盆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一边用小铲子填土,一边说:“有啊,怎么了?”

“没什么,就听我妈说起过。”林悦的声音清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我的心上,“听我妈说,您跟那个陈阿姨关系特别好,常常打电话,还帮她挑生日礼物。爸,您可得注意点分寸,别让我妈多想。”

这番话,说得直接又大胆,完全不像我这个唯唯诺诺了一辈子的婆婆能说出来的。我正在客厅择菜,听到这话,手里的芹菜叶子都忘了摘。

宋卫国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他放下手里的工具,直起身,看着林悦,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跟你胡说八道什么了?什么叫关系特别好?我们那是正常的兰友交流!君子之交淡如水,你们这些年轻人,思想怎么这么复杂?”

他把“君子之交”四个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撇清什么,又像是在指责我的小题大做。

“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林悦也不示弱,迎着他的目光,“我就是觉得,您跟我妈过了一辈子,更应该多关心关心我妈。您对一个外人的事儿那么上心,对自己老伴儿,是不是有点太忽略了?”

“我怎么忽略她了?”宋卫国的声音提了高八度,他转头看向我,像是在寻求一个公道,“方惠,你说,我怎么忽略你了?我退休金按时上交,家里大事小事不都你说了算吗?我就是老了,有点自己的爱好,交几个能说到一起的朋友,这也有错吗?”

他把问题抛给了我。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儿子宋阳一脸为难,看看他爸,又看看他媳妇儿。林悦则用一种鼓励和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希望我能借此机会,把积压在心里的委屈都说出来。

我看着宋卫国那张由于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看着他眼神里的理直气壮和一丝被冤枉的委屈,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我笑了笑,把择好的芹菜放进水盆里,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对林悦说:“小悦,你爸说得对,就是普通朋友,是我前两天跟你念叨多了,让你误会了。”

然后,我又转向宋卫国,语气温和地说:“老宋,你也别生气,孩子也是关心我们。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我像一个技术娴熟的救火队员,三言两语就把即将烧起来的战火给扑灭了。

林悦的眼神从期待变成了失望,最后化作一丝无奈的叹息。宋卫国则像是打赢了一场战役的将军,脸色缓和下来,带着几分得意地去洗手了。宋阳悄悄对我竖了个大拇指,大致是觉得我顾全大局,避免了一场家庭战争。

可他们谁也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悲凉。

我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我能说什么?说他为了接陈蔓一个电话,可以把我晾在一边半小时?说他记得陈蔓的生日,却忘了我们的结婚纪念日?说他手机里存满了陈蔓的兰花照片,却连一张我的近照都没有?

这些话说出来,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是我小题大做,是我无理取闹。在宋卫国那里,更会变成我“思想龌龊”、“无事生非”的证据。

一场争吵,除了让我们这个家变得更加难堪,让儿子儿媳为难,不会有任何结果。问题依然在那里,不会由于吵一架就消失。

那天晚上,林悦留下来陪我睡。宋卫国很识趣地去了书房。

关上灯,黑暗中,林悦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叹了口气:“妈,我今天是不是太冲动了?”

“没有,妈知道你是为我好。”我拍了拍她的手背。

“妈,您为什么不跟爸说清楚呢?您心里明明那么委屈。”

黑暗放大了人的情绪,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我哽咽着说:“小悦,你不懂。有些话,说出来,就彻底撕破脸了。这个家,也就散了。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去哪儿呢?”

“怎么会散呢?您就是太为别人着想了。”林悦的声音里带着心疼,“您看我跟我妈,有什么事儿都是直接说。我爸要是敢跟哪个阿姨走得近,我妈能把他房顶给掀了。”

是啊,时代不同了。林悦她们这一代,讲究的是自我,是平等的沟通。而我们这一代,从小的教育就是隐忍,是奉献,是“家和万事兴”。为了这个“和”字,我们藏起了多少委屈,咽下了多少眼泪。

“你爸这个人,本质不坏。”我擦了擦眼泪,替宋卫告辩解,也像是在说服我自己,“他就是……在感情上,有点迟钝。他跟陈蔓,可能真的只是由于有共同语言。”

“共同语言?”林悦嗤笑一声,“妈,您别自己骗自己了。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就是努力把对方的话题变成自己的话题吗?他要是真在乎您,就该拉着您一起研究兰花,而不是嫌弃您‘不懂’,然后去找别人聊。说到底,他就是自私,只想着自己舒坦。”

儿媳妇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我一直以来用来自我麻痹的借口。

是啊,自私。他只是在寻找一个能满足他精神需求,能让他获得崇拜感和认同感的出口。而那个出口,恰好是陈蔓。至于我这个共同生活了几十年的妻子,在他眼里,或许只是一个负责他一日三餐、保证家庭正常运转的后勤人员。我们的功能不同,所以,他对我们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只是朋友”,这句轻飘飘的话,成了他所有忽视和冷漠的挡箭牌。而我,就是那个被挡箭牌推开,却还要笑着说“没关系”的傻子。

第4章 回忆的锚点:那盘没下完的棋

人的记忆很奇怪,有些事情,你以为忘了,实则它只是沉在心底,被日常的琐碎掩埋。林悦那晚的话,就像一把小铲子,把我心底的一段陈年往事给挖了出来。

那是我和宋卫国结婚的第五年,宋阳刚会走路。那时候,我们还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生活清贫,但有盼头。宋卫国年轻时,不像目前这样沉闷,他精力旺盛,爱好广泛,下棋就是其中之一。

他会下象棋,也会下围棋。那时候,单位里有个棋艺室,他一有空就往那儿钻。我对他这个爱好是支持的,总比抽烟喝酒打牌强。

有一次,他兴致勃勃地从棋艺室回来,手里拿着一副新的象棋,说要教我下棋。他说:“方惠,你学会了,后来我没棋友的时候,你就能陪我杀两盘了。”

我实则对那些“车马炮”、“兵卒象”没什么兴趣,但看着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我还是笑着答应了。

他就坐在我们那张小小的饭桌前,煞有介事地摆开棋盘,一个子一个子地教我。“这个是‘帅’,不能出九宫格。”“马走日,象飞田。”“小卒子过河,顶个车。”

我学得很慢,总是记不住规则。他一开始还很有耐心,一遍遍地给我讲解。可下了几盘,我总是输,而且输得毫无悬念。他开始变得不耐烦,眉头越皱越紧。

“哎呀,你怎么又把‘象’走到河那边去了?跟你说了多少遍了!”

“这里该跳马将军了啊!你怎么就看不见呢?眼睛长哪儿去了?”

“跟你下棋,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最后,他“啪”的一声把棋子扔回棋盒里,烦躁地摆摆手:“不下了,不下了。教不会。”

我看着他失望又嫌弃的表情,心里又委屈又悲伤。我只是想让他高兴,可我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从那后来,他再也没提过教我下棋的事。他宁愿一个人对着棋谱打半天,也不愿意再跟我多说一句。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叫张琴的女人出现之后。张琴是我们楼下的邻居,是个刚随军过来的家属,在街道办工作,人很活络,也喜爱下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宋卫国下班后不再是直接回家,而是先去楼下张琴家杀两盘。有时候,吃完晚饭,他也会端着个茶杯溜达下去。

我心里不舒服,但又说不出什么。人家是正大光明的下棋,棋盘就摆在院子里,周围还围着一圈看热闹的邻居。我要是拦着不让去,倒显得我小气、多心。

我只能默默地把饭菜在锅里热了一遍又一遍,等他带着一脸酣畅淋漓的表情回来。他会兴奋地跟我复盘刚才的棋局:“今天我那个‘弃马十三招’用得绝了,张琴一步就走进了我的圈套!”“张琴那步‘炮打中军’也够狠,差点把我将死,真是好棋!”

他眉飞色舞,眼睛里闪着光。那种光芒,是教我下棋时,我从未见过的。

我听着,只能干巴巴地附和一句:“是吗?那挺好。”

我心里清楚,张琴和我不一样。她不仅会下棋,而且下得很好,能跟宋卫告杀得有来有回。她能听懂他的“术语”,能欣赏他的“妙招”,能在他赢了之后真心实意地赞一句“高明”,也能在他输了之后和他一起扼腕叹息。

她给了宋卫国一种我给不了的东西——精神上的共鸣和棋逢对手的快感。

有一天,下着大雨,宋卫国没法去院子里下棋,就在家里坐立不安。我看着他烦躁的样子,鼓起勇气,拿出那副被冷落了很久的象棋,说:“老宋,要不……我陪你下一盘?”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视和不耐烦:“你?得了吧。等你摆好棋子,天都黑了。”

说完,他披上雨衣,拿起雨伞,说:“我去找老李下。”可我知道,他根本不是去找老李,他是去了楼下张琴家。由于我从窗户里看到,张琴家的灯光下,两个人头攒动,凑在棋盘前。

那一刻,我的心就像被那场秋雨浇透了,又湿又冷。

我默默地把棋盘收了起来。从那天起,我再也没碰过那副象棋。我清楚地认识到,有些世界,我挤不进去,也就不必再白费力气了。我只要做好他的妻子,照顾好他的生活,让他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做他喜爱的事,就够了。

后来,张琴一家搬走了。宋卫国失落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后来,他迷上了钓鱼,身边又多了一群“钓友”。再后来,他退休了,迷上了兰花,于是,陈蔓就出现了。

张琴,钓友,陈蔓……她们的名字不同,身份不同,但本质上,是同一种人。她们是宋卫国在不同人生阶段,为自己寻找的“精神知己”。他需要一个人,能懂他的爱好,能欣赏他的“专业”,能给他带来智力上或情感上的优越感和满足感。

而我,方惠,他的妻子,从那盘没下完的棋开始,就被他早早地贴上了“不懂”的标签,被排除在了他所有寻求精神共鸣的圈子之外。

我的功能,被他牢牢地限定在了“生活”这个范畴里。我是那个负责给他做饭洗衣、生儿育女、照顾家庭的女人,但不是那个能陪他“谈心”的女人。

几十年来,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错。是我太笨,学不会下棋;是我太无趣,不懂钓鱼;是我太庸俗,欣赏不来兰花的风雅。我努力地想去靠近他,想去懂他,却一次次被他推开。

直到今天,我才恍然大悟。或许,他根本就不希望我懂。

由于一旦我懂了,我就不再是那个可以让他心安理得地摆在家里,作为“贤内助”背景板的方惠了。一旦我懂了,我就有了进入他精神世界的资格,有了评判他、甚至挑战他的能力。那他向外寻求优越感的理由,也就不复存在了。

他需要的,就是一个“不懂”的妻子,和一个“懂”他的红颜知己。一个负责生活,一个负责灵魂。他把自己的世界,一分为二,划分得清清楚楚。

而我,用大半生的隐忍和顺从,默许了他这种划分。

第5章 第三方视角:和老姐妹的下午茶

心里的结越缠越紧,人也变得郁郁寡欢。林悦不放心我,隔三差五就打电话过来,还给我报了一个社区老年大学的书法班,让我出去走走,散散心。

宋卫国对此乐见其成。他大致觉得我有了自己的事做,就不会再盯着他和陈蔓那点事了。

书法班的老师很温和,同学也都是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我的确 在练字的过程中,找到了片刻的安宁。但每当回到那个清冷的家,看到宋卫国在阳台上对着兰花轻声细语,或者对着手机笑意盈盈,那股压抑的情绪又会卷土重来。

我的变化,被我的老姐妹刘姐看在了眼里。刘姐是我几十年的邻居,我们几乎是看着对方的头发从黑变白。她是个爽利人,丈夫前几年走了,她一个人过得有声有色,跳舞、旅游、上课,把日子安排得满满当当。

那天下午,她提着一盒刚出炉的蛋挞来找我,一进门就说:“方惠,走,别在家待着了,姐带你找个地方喝下午茶去。”

我拗不过她,被她拉到了一家新开的咖啡馆。咖啡馆里放着舒缓的音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甜点的香气。刘姐给我点了一杯热牛奶,自己要了杯美式。

“说吧,看你这几天,魂不守舍的,跟你们家老宋又闹别扭了?”刘姐开门见山。

对着这个知根知底的老姐妹,我再也绷不住了。我把丝巾的事,把林悦和宋卫国争执的事,把我心里那些关于下棋的陈年旧事,一股脑地都倒了出来。我说着说着,眼泪就掉了下来。

刘姐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我。她一边听,一边给我递纸巾,直到我把所有的委屈都哭诉完。

她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然后看着我,一针见血地问:“方惠,你有没有想过,这事儿,错不在你?”

我愣住了,抽噎着说:“怎么能不在我呢?要是我能懂他的那些爱好,要是我能跟他聊到一起去,他可能就不会……”

“打住!”刘姐抬手制止了我,“你这种想法,就是被你们家老宋给洗脑了。什么叫你懂他?夫妻过日子,是相互迁就,相互靠近,不是单方面地要求另一个人去懂。他喜爱兰花,他怎么不拉着你一起学?他嫌你笨,那是他没有耐心!他自己想往外跑,想找个新鲜的人聊骚,还把责任都推到你头上,说你‘不懂’。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刘姐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子里炸开。我从来都是从自己的身上找缘由,却从未想过,这可能根本不是我的问题。

“可是……他们真的只是朋友,聊的也都是兰花……”我还在徒劳地辩解。

“朋友?”刘姐冷笑一声,“方惠,你别傻了。男女之间,哪有那么纯洁的友谊?尤其是在婚姻里。一个男人,放着自己老婆不去交流,天天跟另一个女人打电话聊爱好,这本身就是问题!这叫精神,你懂不懂?比肉体还伤人!”

“精神”这个词,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心中那个锁了很久的盒子。盒子里装的,是我所有模糊的、不敢言说的感觉。是啊,宋卫国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他按时回家,工资上交,从不在外面过夜。可他的心,早就跑到那个叫陈蔓的女人那里去了。

他的喜悦,分享给了陈蔓。他养的兰花开了,第一个拍照片发给陈蔓。他的烦恼,也倾诉给了陈蔓。兰花长了虫,他急得团团转,第一个打电话求助的也是陈蔓。

而我,这个名义上的妻子,只是一个旁观者。我只能看到他对着手机时而喜笑颜开,时而愁眉不展,却永远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究竟用了什么样的言语,牵动着他的情绪。

“那你让我怎么办?”我无助地看着刘姐,“跟他闹吗?这个家怎么办?阳阳和小悦怎么办?”

“怎么办?”刘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我,“第一,你得把自己的日子过好。你看看你目前,一天到晚围着他转,他高兴你就晴天,他拉个脸你就下雨。你得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圈子,自己的兴趣爱好。书法班不是挺好吗?坚持去。我那个舞蹈队还缺人,你也来,活动活动筋骨。周末我们还可以一起去逛逛公园,爬爬山。”

她握住我的手,语重心长地说:“方惠,你得让他知道,你不是离了他宋卫国就活不了。你的世界,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当你自己活得精彩了,你才有底气去跟他谈,去跟他要一个说法。而不是像目前这样,像个怨妇一样,只能在背后偷偷抹眼泪。”

“其次,你得跟他摊牌。”刘姐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找个机会,心平气和地告知他你的感受。告知他,他跟那个陈蔓的过度交往,已经严重伤害到你了,影响到你们的夫妻感情了。你不是在无理取闹,你是在维护你作为妻子的尊严和权利。他要是还在乎这个家,在乎你,他就会收敛。他要是死不悔改,那……”

刘姐顿了顿,叹了口气:“那你就得好好想想,这样的日子,你还想不想过下去了。”

最后一句话,让我浑身一震。离婚?这个词,我这辈子想都没想过。在我们这一代人的观念里,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不管好与坏,都得凑合着过下去。

但刘姐的话,却像在我心里一扇紧闭的窗户上,凿开了一条缝。阳光从缝隙里照进来,让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那天下午,我和刘姐聊了很久。她跟我讲她丈夫走后,她是怎么从悲痛中走出来,重新找到生活的乐趣的。她讲她去西藏旅游,去海南过冬的经历,讲她在老年大学交到的新朋友。她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我从未有过的、发自内心的光彩和活力。

我看着她,突然有些羡慕。

回家的路上,我路过一家服装店,橱窗里挂着一件红色的羊绒大衣,颜色很正,款式也大方。我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试穿了一下。镜子里的我,由于常年操劳家务,显得有些憔悴和苍老,但这件红色的大衣,却衬得我气色好了许多,仿佛整个人都亮了起来。

我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刷卡买下了它。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为自己买这么贵的衣服。

提着购物袋走出商店,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我突然觉得,或许,我真的应该为自己活一次了。

第6章 无声的爆发:生日那碗长寿面

我下定决心,要和宋卫国好好谈一次。但“摊牌”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我不想在日常的琐碎中,把它变成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我把这个契机,选在了我的六十二岁生日那天。

生日前一个星期,我就开始旁敲侧击地提醒宋卫国。吃饭的时候,我状似无意地说:“下周二我生日,咱们一家人出去吃顿饭吧?叫上阳阳和小悦。”

宋卫国头也不抬地扒拉着碗里的饭,含糊地应了一声:“行,你安排吧。”

我又说:“我都想好了,就去楼下新开的那家淮扬菜馆,听说味道不错。”

“嗯。”他依然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虽然他的态度冷淡,但我还是抱有一丝期望。我想,生日总归是个特殊的日子,他或许会看在这个日子的份上,多一点耐心,听我把话说完。

生日那天,我特意起了个大早。我没有穿那件新买的红色大衣,我怕显得太刻意。我只是穿了一件干净的浅蓝色毛衣,还对着镜子,仔细地梳了梳头,把花白的头发拢得整整齐齐。

我给宋阳打了电话,告知他们晚上不用过来了。“你爸说今天想在家里吃,清静。”我撒了个谎。我不想让孩子们掺和进来,这是我和他之间,必须自己解决的问题。

我忙活了一上午,做了四菜一汤,都是宋卫国爱吃的。红烧肉,清蒸鲈鱼,油焖笋,还有一盘清炒的西兰花。最后,我煮了一锅长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我把饭菜都端上桌,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六点了。宋卫国还没回来。

我给他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很嘈杂,像是在饭店里。

“喂,方惠,什么事?”他的声音有点大,带着一丝不耐烦。

“老宋,饭都做好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哦哦,我在外面有点事,跟兰协的人吃饭呢。你们先吃,别等我。”

“什么事啊?今天……”我的话还没说完,他就匆匆打断了。

“哎呀,就是给陈蔓的女儿接风,她刚从国外回来。行了行了,不说了,这边吵得很。”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我举着电话,愣在原地,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的忙音,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陈蔓的女儿。

他记得给陈蔓的女儿接风洗尘,却把我这个老伴的六十二岁生日,忘得一干二净。

桌上热气腾腾的饭菜,仿佛都在嘲笑我的自作多情。那碗精心准备的长寿面,汤汁上浮着一层薄薄的油花,两个圆润的荷包蛋静静地躺着,像两只睁大的、无辜的眼睛,看着我这个天大的笑话。

我没有哭,也没有摔东西。我只是平静地坐下来,给自己盛了一碗饭,然后一道菜一道菜地夹,慢慢地吃。饭菜的味道很好,但我尝不出任何滋味,像是在嚼一团棉花。

吃完饭,我把剩菜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然后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

做完这一切,我把那碗已经凉透了的长寿面,端到了水槽边。我看着那碗面,看了很久很久。我想起了我二十岁生日,宋卫国用他半个月的津贴,带我去吃了人生第一顿西餐。我想起了我三十岁生日,他笨手笨脚地给我煮了一碗卧了两个鸡蛋的面条,虽然盐放多了,但我吃得心满意足。我想起了我四十岁,五十岁……那些生日的记忆,曾经那么清晰,目前却变得模糊而遥远。

我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哗哗”地流出来。我倾斜碗口,看着面条和汤汁顺着水流,一点点地被冲进下水道,消失不见。那两个荷包蛋,在漩涡里挣扎了一下,也最终被卷了进去。

就在这时,门响了。宋卫国回来了。

他满身酒气,脸颊通红,脚步有些虚浮。一进门,就嚷嚷着:“方惠,给我倒杯水,渴死我了。”

他换鞋的时候,看到了餐桌。桌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脸上露出懊恼和心虚的表情。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给忘了!方惠,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今天喝多了,脑子糊涂了!”他语无伦次地道歉。

我没有理他,关上水龙头,用抹布擦干水槽里的水渍,然后把空碗放回橱柜。整个过程,我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我的沉默,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他走过来,想拉我的手,被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方惠,你别生气啊。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目前给你补上?我给你下碗面?”他讨好地看着我。

我终于转过身,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如此平静、如此清晰地看着他。看着他花白的头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看着他眼神里的慌乱和那份迟到了太久的歉意。

我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很坚定:“不用了,宋卫国。”

我叫了他的全名。

“我已经……吃过了。”

说完,我绕过他,走进了卧室,关上了门,反锁。

我没有开灯,就在黑暗中坐着。我听见他在外面踱步,叹气,几次想敲门,又放下了手。最后,我听见他去了书房,传来沙发床被拉开的“吱呀”声。

这一夜,没有争吵,没有眼泪,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对话。但我们俩都清楚,有些东西,就在这无声的爆发中,彻底碎了。就像那碗被倒掉的长寿面,再也捞不回来了。

第7章 门里的陌生人

生日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和宋卫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冷战。

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却活得像两个合租的陌生人。我依然会做好一日三餐,但他吃饭的时候,我便会躲进卧室。我把他的衣服洗好晾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他床头,但他换下来的脏衣服,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去他房间收。我们之间,仿佛隔了一道看不见的玻璃墙,彼此都能看见,却无法触碰,也听不见对方的声音。

家里的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

宋卫国几次三番地尝试打破这种僵局。他会没话找话地跟我说:“今天天气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或者在我看电视的时候,凑过来说:“这个演员,演得还真不错。”

我只是淡淡地“嗯”一声,或者干脆不作声。我的心,像一潭结了冰的湖水,再也激不起任何涟漪。

他大致是没辙了,开始笨拙地讨好我。他不再整天泡在阳台,而是开始学着做家务。有一次,我看见他拿着拖把,在客厅里胡乱地拖地,结果把水弄得到处都是,差点滑倒。还有一次,他心血来潮要学做菜,结果把糖当成盐,炒出了一盘甜到发齁的番茄炒蛋。

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我心里没有一丝感动,只有一片麻木。早干什么去了?几十年的时间,他有大把的机会可以来关心我,了解我,可他没有。目前,他所有的弥补,都显得那么廉价和可笑。

他不再当着我的面给陈蔓打电话了。偶尔有电话进来,他会立刻拿着手机躲进书房,关上门。但我知道,他们之间的联系,从未断过。

有天下午,我去社区活动室练书法,回来的时候,在楼下的小花园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陈蔓。

她穿着一件米色的风衣,头发盘在脑后,看起来的确 很有气质。她站在一棵桂花树下,宋卫国就站在她对面。他们没有靠得很近,保持着一米左右的社交距离。宋卫国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从里面拿出一小盆兰花,递给陈蔓,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我许久未见的、热切的笑容。

陈蔓接过兰花,笑着说了句什么,然后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了宋卫国。

那一幕,像极了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我没有上前,也没有躲开。我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他们身上,画面和谐得有些刺眼。

原来,他不是不接电话,只是换了一种更隐蔽的方式见面。他不是不关心人,只是他关心的对象不是我。那个保温杯里,装的是什么呢?是养生的枸杞茶,还是暖胃的姜茶?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

我平静地转身上楼,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家。我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云卷云舒。

我的心,出奇地平静。没有愤怒,没有嫉妒,甚至没有悲伤。我就像一个局外人,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电影。

那天晚上,宋卫国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那个保温杯。他看到我,眼神有些闪躲,把杯子藏到了身后。

我像没看见一样,起身回了卧室。

从那天起,我开始了我的新生活。我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自己的身上。我认真地练习书法,我的字,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来也能写得有模有样,还被老师当成范本挂在了墙上。我听了刘姐的提议,加入了她的舞蹈队,每天下午跟着音乐跳一个小时的广场舞,出一身汗,感觉浑身都轻松了。

周末的时候,我会约上刘姐,或者自己一个人,坐着公交车去城市的各个角落转转。去看看新开的博物馆,去逛逛没去过的公园,或者找一家评价好的小店,吃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我开始发现,没有宋卫国的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大,这么有趣。

儿子和儿媳也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林悦悄悄问我:“妈,您跟爸,是不是分居了?”

我笑了笑,说:“没有,挺好的。就是想清楚了,人不能总为别人活,也得为自己活活。”

林悦看着我,眼神里是欣慰和支持:“妈,您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我和宋卫国的关系,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维持着。他似乎也接受了这种模式。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共享着一个叫“家”的空间,却各自拥有着自己的生活和悲欢。他有他的兰花和陈蔓,我,也终于有了我自己。

第8章 最后一杯茶

日子在平静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又是一个秋天。

我和宋卫国之间那种相敬如“冰”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快一年。我们都默契地维持着这个家的表象,不对外人说,也不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来。只是我们自己心里清楚,那扇卧室的门一旦关上,我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这天,我正在客厅里整理我新买的毛线,准备给即将出生的外孙织一件小毛衣。宋卫国从书房走出来,手里拿着手机,脸色有些凝重。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这是近一年来,他第一次主动地、正式地想和我进行一次谈话。

“方惠,”他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陈蔓……她病了。”

我穿针引线的手顿了一下,没有抬头,淡淡地“嗯”了一声。

“是肺癌,晚期。”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上周刚查出来的,已经扩散了。医生说,没多少时间了。”

我抬起头,看向他。他的眼眶红红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悲伤和无措。这个在我面前永远理直气壮、永远觉得是自己更有道理的男人,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

“她女儿在国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她一个人在医院,身边没人照顾。”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我想……我想去医院多陪陪她。”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他大致是觉得我的沉默是一种默许,又或许是急于为自己辩解,他继续说道:“你别误会。我们之间,真的没什么。就是……就是这么多年的朋友了,她懂我,我也了解她。我们聊得来。目前她这个样子,我……我不能不管她。就当是,送老朋友最后一程。”

“她懂你。”我轻轻地重复了这三个字,然后笑了,笑得有些悲凉。

我放下手里的毛线,站起身,走到厨房,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就像过去四十年里,我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然后,我重新坐下来,看着他,平静地说:“宋卫国,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我才真正想清楚。你之所以这么多年,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离不开她,无非就是两个缘由。”

他愣住了,看着我。

“第一个缘由,叫精神寄托。”我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你这个人,骨子里是自私又自负的。你需要一个崇拜者,一个能听懂你那些‘阳春白雪’的听众。你需要通过别人的仰望,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下棋的时候,是张琴。养兰花的时候,是陈蔓。她们能给你提供情绪价值,能满足你的虚荣心。而我,只是个给你做饭洗衣的老妈子,我不懂你的那些高雅爱好,所以我给不了你这些。”

“第二个缘由,叫习惯依赖。”我继续说道,“几十年的联系,已经让这个女人,成了你生活里的一种习惯。就像你每天要喝茶,每天要看报纸一样。这种习惯,填补了你生活和婚姻里的空白。你依赖这种习惯带来的安稳感和熟悉感。你离不开的,不是陈蔓这个人,而是‘有一个陈蔓这样的存在’这件事本身。”

我说完,整个客厅陷入了死寂。

宋卫国呆呆地看着我,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脸上,是震惊,是羞愧,是被人彻底看穿后的狼狈。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懂”的妻子,会把他的内心剖析得如此淋漓尽致。

“你去吧。”我拿起毛线,重新开始编织,不再看他,“你想怎么照顾,就怎么照顾。这是你的情分,也是你的义气。我不会拦着你。”

他像是没听懂我的话,愣了半晌,才试探着问:“你……你不生气?”

我摇了摇头,笑了:“不生气了。宋卫国,我已经不在乎了。”

是的,不在乎了。当我想清楚这一切的时候,那个在我心里缠了几十年的结,就自己松开了。我不再把他和陈蔓的事情,归结为我自己的失败。我只是认识到,我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他需要的,我给不了。而我想要的,他也从未给过。如此而已。

我为他守了半辈子的“家”,尽了我作为妻子的所有责任。目前,我也要开始过我自己的人生了。

宋卫国最终还是走了。他拿着那杯我倒给他的水,一步三回头地出了门。我知道,他会尽心尽力地去照顾陈蔓,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这是他性格里的一部分,一种对“知己”的执念。

我没有再管他。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洒在我手里的米白色毛线上,暖洋洋的。我低着头,一针一线,为那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编织着一个柔软而温暖的未来。

我的未来,也一样。

© 版权声明

相关文章

暂无评论

none
暂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