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反腐,聊聊《大诰》系列之一

朱元璋的反腐,聊聊《大诰》系列之一

朱元璋作为有史以来最具恐怖感的帝王,创了许多记录。譬如屠戮功臣,比之刘邦有过之而无不及,毫不掩饰自己的小农意识,化国为家,但凡引起对我“家”以及家里的坛坛罐罐不放心的人,背黑锅你来,送死你去,就是Only You.

而且用刑酷烈,但凡能想起来的,想不起来的,古人用过的,没用过的,譬如剥皮、抽筋、断趾、抽肠、刷洗(把犯人绑在铁床上,一边用开水浇,一边用铁刷子刷,直至刷尽皮肉),灭九族……枭令(砍头)简直算是善终了。

但另一方面,朱元璋又有强烈的民本思想。由于出身寒微,自小目睹贪官污吏对百姓毫无悯惜,敲骨吸髓,造成民不聊生,转死沟壑。朱元璋一家八口饿死了四口,固然有天灾的因素,人祸也难辞其咎。

因而,朱元璋对官僚心态复杂。一方面,为了维系统治,不得不依赖官僚系统。另一方面,他骨子里对官僚系统不信任、颇有厌恶。他常常挂在口头的话就是“不才官吏害吾良民”,说明他内心深处站在官员的对立面,是“和老百姓站在一边的”。

在洪武朝当官可谓点背倒霉。话说,历代当官的,十年寒窗,谁不图个升官发财、华屋轩车、封妻荫子、肚儿溜圆。而这些都需要钱。

但偏偏朱元璋实行的是低薪制,他的理论基础是“守井哲学”。他告诫官员说,做清官,好比守着一口井,井虽不满,但可每天汲取,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但如果贪心不足,就会鸡飞蛋打,家破人亡,输个干净。

有听话,严格按照朱元璋的指示做的。譬如部级官员曾秉正,退休的时候,竟然穷到没有回家的路费,被迫卖女儿筹措。朱元璋闻听后勃然大怒,这不赤裸裸地向他的“低薪养廉”制度挑衅抹黑吗?一怒之下将曾秉正阉割了。

洪武官员的倒霉之处还在于,朱元璋不是那种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于民情一无所知,“何不食肉糜”的昏聩之主。相反,他从最底层,一路血拼上来。见惯了坑蒙拐骗,淋尖踢斛、大变活人的各种鬼蜮伎俩。诚如他晚年不无自豪地对子孙说:“阅人既多,历事亦熟”、“人之情伪,亦颇知之”、“人情善恶真伪,无不涉历”。好比造蛊过程中,在毒虫互吃的瓦罐里,最后胜出的最毒的“蛊王”。因而官员搞点小动作,哪怕是基层、下乡的官员,他往往都能够事无巨细,目光如炬地揪出来,很有点“微操达人”的做派。

说到“微操达人”,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常凯申。光头失败的缘由,固然失去民心是主因,但和他“微操达人”的作派不无关系。譬如,战斗正激烈时,有时电话直接打到师、团指挥部,让战场指挥官无所适从。

对比毛伟人抓大放小,充分放权的作风,高下立判。

譬如1947年孟良崮战役前,5月12日,毛伟人为中央军委起草致陈毅、粟裕的电报指示:“敌五军、十一师、七十四师均已前进。你们须聚精会神选择比较好打之一路,不失时机发起歼击。究打何路最好,由你们当机决策,立付施行,我们不遥。”

1948年豫东战役前,发电报指示 “情况紧张时,独立处置,不要请示。”

1948年淮海战役期间,11月7日,粟裕收到中央军委的复电:“……非有特别重大变化,不要改变计划,愈坚决愈能胜利。在此方针下,由你们机断专行,不要事事请示,但将战况及意见每日或每两日或每三日报告一次。”

朱元璋用“微操达人”的模式,暗示官员们,他有“上帝视角”,无所不知。恐吓官员们不要侥幸。

微操不是不可以,但前提是必须有一个有无穷精力的超人,和一个无限灵敏的信息搜集体系,这在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因而注定朱元璋的反腐是扬汤止沸,徒有声势,人亡政息,不可持续。

尽管朱元璋对惩治腐败实行严刑峻法,甚至亲自带官员们到行刑现场杀鸡骇猴,进行“警示教育”。他自己都看的毛骨悚然,看不下去。他认为这样搞法,那帮贪官污吏肯定吓的屁滚尿流,不敢再犯。

但他错了,“警示教育”还没半个月,官员们就顶风犯案,飞蛾投火之势令人怀疑他们是否有“受虐狂”。

因而洪武朝的官员,又想腐又恐惧的心态,很有点鸡鸡上架刀子看黄片的酸爽。

朱元璋没想清楚的是,在中式传统官僚体制下,腐败并不是官场的润滑剂,也不是一时“放松了自我要求”,偶尔犯了混,腐败就是官场本身。换句话说,没了腐败,就没了官场。腐败不是官场的脂肪瘤,而是官场的维生素。

朱元璋的反腐,聊聊《大诰》系列之一

朱元璋的《大诰三编》、《大诰武臣》,就是朱元璋按捺不住“微操”的冲动出台的。

《大明律》、《大明令》是条文法。朱元璋感到过于宽疏,不足以“明刑弼教”。

因而朱元璋亲自搞出《大诰》这种判例法。由于用刑酷虐,罪罚匹配个人色彩过于浓厚,因此实际只用于洪武一朝就寿终正寝。

《大诰》还有一个特点,曾经被朱元璋下令,户均一册,常常举办全国性和地方性的“讲学背用”比赛,优胜者有奖。大家是不是感觉有点眼熟?是不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朱元璋的反腐,聊聊《大诰》系列之一

好,讲一点大诰里的趣事:

一、重典治不了吏

朱元璋很忌讳官员懒政渎职,“巧立名色”,雇佣社会无赖、闲杂人等超编人员,并多次重申警告。洪武十九年春,刑部子部、总部司门的两个小官,收受贿赂,让囚犯中识文断字的代办公文,书写文案,被同事告发。

朱元璋气坏了,亲赴刑场,将犯事官员打的皮开肉绽,砍去双脚。并命令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十二道会的官员现场观看,搞“警示教育”。可能现场砍脚的场面过于血腥,囚犯惨嚎的声音过于凄厉,引起朱元璋生理上的不适,本能的毛发悚然。

不到半天,受刑的人死了一半。行刑后,朱元璋让把这些没死的倒霉蛋抬回办公场所巡回展示,心说看还有没有敢再犯事的。

谁知道没出半个月,刑部出了一件事。一死囚还没行刑就瘐毙狱中。刑部官员会同医生、监狱长、狱卒作弊,上报死了三个人。实际上是收了另外两个人的钱,以死为由,冒放了两个人。

此外期间又出了一件事,三名官员,收受被告贿赂,朦胧奏闻(请注意朦胧奏闻这四个字,朱元璋对此类奏章极为敏感,认为一朦胧必想搞混水,必有奸计,必想欺君,反而特别注意),欲开脱被告,诬陷原告,以图杀无罪而脱有罪。被朱元璋查实,将涉案官员全部处死。

朱元璋感叹“前诛血未干,尸未移,本人已造杀身之计在身矣。”“呜呼!人心之危,有若是耶。吁!以此观之,世将安治?智人观之。”

二、不尊重领导罪


明初,为方便收取田赋,朱元璋设立了粮长制度。大意是把缴纳田赋一万石左右的地方划为一区,政府指派该地区土地最多、纳粮最多、且具有威望的大地主担任粮长,替政府负责催收和解运田赋。全国大约有3000多粮长。

粮长虽然不入品级,但是权力不小。譬如收粮的时候淋尖踢斛,克扣小民。指良田为荒地,指荒为良田,影响国家税收和基层稳定。实际上,朱元璋对此类人是超级重点关注的,常常招粮长训话面谕。

但是粮长不这么认为。有的粮长觉得,朝廷各部,全国千把个县,官员以万数。皇帝要是连粮长的心都操,那还不得累死啊。

所以,有一次朱元璋召见粮长时,有个叫阿仍的粮长没去,另找一个叫徐添长的取代他入京。一则正是收粮时节,怕耽误赚钱,二则他心说,皇帝哪分得清谁是谁啊。

换一个皇帝可能真分不清,记不得。但是朱元璋不同。

朱元璋不仅记得,而且觉得受了严重的冒犯。第一犯了大不敬之罪,皇帝宣召都不来,你谁啊你?此其死罪之一。其次,朱元璋立即派人去查邾阿仍。立即查出邾阿仍不来的缘由,本人在家,会同朋党某某、某某某……起立名色(巧立名目),科扰粮户。譬如乱收车脚钱、造册钱、粮局知房钱、灯油钱、均需钱、棕软篾钱。正米只需一万石,他加五成。老百姓交不起的,许抵押房屋、抵押屋瓦、变卖牲口、锅灶、水车、农具……

朱元璋感叹:呜呼!似此奸顽,贪婪无厌,虐民之心甚如蝮蛇,其仁心莫知所在,直至身亡家破而后已。呜呼愚哉!临期悔者晚矣,何不早推己以及人。朕终化不醒,直至临刑不免,顽矣哉!

实则,这个粮长估计死到临头的时候的确 会后悔,实则他就是犯了不尊重领导罪。朱元璋说了那么多,但如果这个粮长乖乖面圣,山高皇帝远,大致率不能发现他在家乡的猫腻。但粮长正发财的时节,如果他本人不在现场,任由他的“朋党”折腾,他的“朋党”必然会黑吃黑,他的收入会打折许多。所以说到底还是人为财死,利令智昏。

三、狗仗人势


朱元璋对身份名分极为看重。譬如服装方面,一则体现出重农抑商的国策,譬如农民之家许穿绸纱绢布,而商贾之人却只许穿绢布,不许穿用绸、纱,如果农民之家有一人为商贾,就不许家人穿绸纱。

二则用于体现贵贱等级。明初对于服装的着料与用色限定甚严,如士庶不准用黄色,民妇限用紫、绿、桃红和各种浅淡颜色,而对大红色和金绣闪光的锦罗丝缎的服用禁止更严,对违用者本人、家长和工匠均要治罪。

主要目的在于“辨贵贱,明等威”。

朱元璋对于维系这种贵贱等威极为重点关注。

譬如,他对皂隶的见解。他说,皂隶是各衙门里干些执鞭、驱使、逮捕之类公事的人。此等之徒,往往狗仗人势,拿根鸡毛当令箭。下去办公,有的竟然直入公堂,从正门进,走道路当中!!


衙门是什么地方!!是用于禄君子、贵贤人、分理庶务、民人瞻仰之所,岂是奴仆皂隶等入正门,驰当道,坐公座,有乖治体。此等之徒,父母不教,妻子不谏,致使奴仆之体,亵慢官制。

洪武十八年九月,由于水灾,扬州府差皂隶宋重八到高邮州传达公务。高邮州同知刘牧,见到是上级机关派员,也不分辨来者是领导的大秘还是司机,直接将宋重八从衙门正门引入,从正道引到公堂上就坐,刘牧跪在下面领受公事。

在高邮州办完公事,宋重八又到兴化县送公文。谁知兴化县知县敖德真不买账,不把豆包当干粮,不拿皂隶当干部,处处给宋重八皂隶应有的接待和礼仪。把宋重八惹恼了,大骂,你兴化县什么东西!人家高邮州怎么怎么……

兴化知县一听,说,好,我们找皇帝评评理。

朱元璋得知后,大骂高邮州同知刘牧,说他不如一妇人,自贱其体,受皂隶侮辱。将高邮州同知刘牧,以及皂隶宋重八,打几十大棍后发配云南烟瘴之地,以罚其有辱体制之罪。兴化县知县受赏,奖其知大体。

四、官员活活吓死


礼部试侍郎(代理副部长)章祥,是老百姓家子弟,通过科举考试入仕的。新官上任,精神百倍。上任半年多来,皇帝生日,冬至节礼,贺正之礼,册封王妃,操办的井井有条,礼数周到,没有半点参差,皇帝很满意。

由于办差办的好,皇帝就让章祥办理对有功人员赏赐事宜。赏赐的银子一出库,章祥就伙同近侍盗出部分赏银,冒领虚支。

谁知同伙案发,还没有指供章祥,章祥已经三魂走了七魄。章祥知道,朱元璋别的罪过或可原谅,惟贪污犯赃则绝不原谅。砍头、断趾、勾肠、刷洗、凌迟,总有一款适合他。数日之间,章祥已经忧惧惊悸成了一具行尸走肉,恍恍惚惚,答非所问,大白天目不识人。朱元璋心说别让他受罪了,直接拿到法司治罪,还没审理,就吓死了。死了倒好,剩下人也没逃过受尽折磨而死。这个案例,实则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对人健康影响的范本。

五、徐州老乡也没逃过

这篇由于涉及徐州老乡,所以拿来说说。徐州丰县丞(副县长)姜礼,在任期间,盘剥民财,家至户到,替犯人窝赃,实则侵吞。案发后,以积年民害的罪名,拿到京城法司治罪,判罚去修城墙服役。这次可能朱元璋心情好,不久后来,就将姜礼释免,行政降级,打回原籍使用。

临行前,姜礼突然发现,有个在京当差的丰县老乡朱士廉,不禁心里一惊,心说,这个朱士廉知道他的底细太多了,万一将皇帝和官府不知道的余罪抖露出来,那就前途未卜了。因此,姜礼来到朱士廉的住处,直接扔一沓钱。朱士廉畏法不敢接。姜礼恨恨骂道:“你不接,后来没钱请工役,撇那么清干什么!!”得亏朱士廉没有接,在京城禁脔,锦衣卫无孔不入的地方,没有秘密可言。朱元璋叹道:“呜呼!己罪方免,又教人受赃,陷人于死地。愚莫甚于此,奸顽更何以加,遂致己身不免。”

朱元璋的反腐,聊聊《大诰》系列之一

明太祖的画像,有许多版本,基本可以肯定属于鞋拔子脸型。现代人还真有这种脸型的。用史书里的话说是:“姿貌雄杰,奇骨贯顶”。实则,蒙古人种相互通婚,基因随机组合,总能组装出这一款。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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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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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日部_防卫队 投稿者

    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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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月晴朗 读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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