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家傲•青山悟

从把山挖秃到守着青山挣票子，这家人转弯到底有多急

村里人都晓得，他爸年轻那阵子是矿上的急先锋，哪儿一动听说要开矿，马上就往哪儿奔，反正一句话，认钱不认山。

八十年代末那会儿，早上五点多天还黑，他爸就背着铁锹出门，手电筒一晃一晃，鞋上全是泥，小孩在床上迷糊着听见门一关，心里有点发虚，也不晓得他爸每天在山里折腾啥。

那座山以前好看得很，山梁一层层，春天满坡是新叶子，秋天一片黄，老人都说那是“靠山”。

后来矿车一上去，山腰炸得满天灰，河里都是黄水，水渠里飘着泡沫，小孩去河边玩，回家洗脚一盆水都是灰，奶奶嘴里老叨叨：这下好咯，山要给你们挖瘸了。

不夸张，一下雨，整条沟都是浑的，鱼全跑光，连青蛙叫声都少了。

他爸那几年赚了点钱，村里盖房子最早的就是他家，两层小楼，青砖红瓦，亲戚来串门，说他爸有本事。

实则哪有那么神秘，就是矿上一吨石头一吨石头往外拉，山上一个坑挨着一个坑。

村里有人看不惯，说你们这是刨祖宗地，他爸火气上来就一句：不挖怎么活？

那时候谁说山要护住，他爸一准觉得这是书上人才讲的话。

时间往后挪一点，差不多十来年前，矿子慢慢收紧，有的停工，有的转让，原来热闹的工棚铁皮被风一吹叮当响，碎玻璃在那儿摇来晃去。

那会儿他已经在外地打工，到处跑工地，晚上住在出租屋里，一张床一张桌子，窗外都是灰。

他偶尔刷手机，看见老家那条河治理工程的消息，照片上河水居然有点绿，他心里有点发懵，说不准是不是修图修的。

再往前推一点，高中的时候，他写作文写“青山绿水”，老师看了说这写得假，不像他们村，像旅游画册。

他还挺不服气，回头一想，自己脑子里想的那种青山，已经是爷爷嘴里说的那一版了，自己眼前看到的，全是炸开的坡、塌下来的石头、卡在路边的废渣车。

后来有一年清明，他回家上坟，天刚亮，山上雾气有一点，路边新栽的树还用竹竿绑着，树叶嫩得发亮，他爸在旁边嘟囔一句：早知道有今天，当年少挖点也好。

他妈在旁边插话，说你目前知道也不算晚，反正矿关了，你再想挖也挖不动。

他爸也不吭声，就拿烟在手上转圈圈，烟灰掉在土上，灭了。

那几年村里搞什么“绿色产业”，名字他记不太清楚，有领导来，大家排队在河边鼓掌，他看着些新修的步道，感觉有点怪，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换言之，就是老东西换了个新皮，山还是那座山，人已经不一样了。

有亲戚在旁边说，目前搞生态，搞好了比挖矿值钱，他半信半疑，真假的，心里说不准哦。

说起来有点绕，他堂弟这两年专门领人上山徒步，带着外地来的游客走那些以前拉矿石的小道。

以前矿车轰隆开上去的路，目前路边种上树，弄了个观景台，写着什么“千古青山”之类的牌子，来一个团队，两三百块导游费，堂弟说这比在工地搬砖轻松多了。

村里老人摇头，说以前图快，目前又回来慢慢看山。

他跟邻居聊天的时候，常常提起那首词《渔家傲·青山悟》，就是村里那个爱写写画画的老头子写的，说啥青山护着人，绿水比金子值钱。

他听了只说一句：写得是好听，不晓得年轻那阵子有谁会信。

老头子倒是不急，慢悠悠地说，人有时候转弯转得晚一点，也还是转。

有个细节很有意思，去年夏天暴雨，山上雨水往下冲，村口那条河水猛得很，以前一到这个时候大家心里就发毛，怕泥石流。

那天雨停了，河水有点浑，可没以前那么黄，河边那一圈新种的树站在那里，叶子全是水，像刚洗过一样。

村里几个老矿工站在桥上，看着水发呆，有人说一句：目前这样也不错。

没人接话，风一吹，防洪堤上新画的那行大字有点褪色了。

他家小孩目前在学校写作文，居然用上了“绿水青山”这几个字，还画了一幅画交上去，画里那座山是整整齐齐的，不缺角、不露骨头，河里画了鱼和鸭子。

他爸看了半天，拿在手里翻来翻去，嘴里念叨：我们当年拼命挖的地方，目前让你们拿来画画用。

不晓得他心里到底怎么想的。